周大地：中国的能源问题首先是效率问题
[人民网2011年6月29日]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保持了年均近10%的增长速度,客观上也导致了能源消耗的快速增长。2007年,我国每千瓦时供电耗煤比国际先进水平高44克标煤，每吨钢能耗水平比国际先进水平高58公斤标煤,每吨水泥综合能耗水平比国际先进水平高31公斤标煤，分别高出14%、10%和24%。虽然，我国的能源效率也在提高，但是速度非常缓慢。是什么原因导致能源效率偏低，改变这一局面的出路何在?为此，本刊记者采访了国家能源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周大地。
经济结构落后是能源效率落后的重要原因
记者：我国的能源效率偏低，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体现在哪一方面，原因是什么?
周大地：衡量和评价一个国家(或地区)的能源效率水平，主要有两大类指标：能源经济效率指标和能源技术效率指标。能源经济效率(能源强度)是某项经济指标、实物量或服务量与所消耗的能源量的比值。能源技术效率是指在使用能源的活动中所得到的有效能与实际输入的能源量之比，一般用百分率表示。一个国家的能源效率落后不外乎这两大原因，一是能源技术效率落后，二是能源经济效率不高。同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在能源技术方面尚有差距，但是在先进设备上的差距正在缩小，部分能源设备已达到国际领先水平，整体的能源技术效率也有很大的提高。因此，能源效率的差距主要体现在能源经济效率上。我国正处在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在此期间，伴随着人口向城市的大量聚集，对物质、能源、住房、基础设施的需求将会大幅度增加，而基础性生产必然带来能源大消耗。现在，我国每年的GDP增长速度都在加快，能源消耗量是一般发达国家的好几倍。以德国为例，德国的商品出口总额和中国是比较接近的，但它的能源消耗总量只有中国的七分之一，工业方面的用能甚至更低。而且，它的出口商品在国际市场上能换来的金钱比我国多得多。原因在于，德国出口的是高端产品，不是靠数量取胜。由此可见，能源效率落后的重要原因，不在于技术，而在于经济结构落后。
在全球产业价值链中找准自己的位置
记者：如何从根本上扭转能源效率不高的现状?
周大地：改变目前的状况需要从改变经济结构、全球产业链价值分布上作努力。虽然全球产业链价值分布不合理，虽然单靠中国一个国家是不可能改变，但我们不需要去加剧不平衡。比如说，知识产权问题，发达国家已经形成了这一方面的优势。他们强调这一方面的优势。你看，中美双方经常会有知识产权方面的纠纷产生。中国现在向世界强国迈进，当然也要遵守这一规则，不可能不管不顾地照搬照抄。而我们有的政策制定者并没有看清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价值分布当中的位置。本来就产能过剩，还要不断地重复建设、恶性竞争。现在我们不可能向低端产业链投入大笔资金，否则其结果只能是劳动力的贬值。投入越多，附加值越低。从这一意义上看，控制能源消耗，防止产能过剩，也意味着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扭转全球产业链价值分布不合理的一项举措。节能不光是个技术问题，而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如何"少干点、多挣点"的问题。研究能源的人，最后都会注意到经济规律、全球产业链价值分布。提高能源效率就是要去改变现有的价值链分布、去推动创新、去提升劳动力价值。
走中国特色的节能之路
记者：从节约能源的角度看，中国的解决路径是什么?
周大地：我国现在是世界能源消费第一大国。在工业方面的能源消费远远超过其他工业国家。工业能源需求主要集中在化工、钢铁、食品加工及其他制造业。交通、商用住宅的能源消耗量相对较少，但也要寻求一条中国特色之路，不可盲目学习西方。以汽车为例，美国人的汽车占有率是百分之七八十，甚至更多；欧洲人、日本人的汽车占有率是百分之四五十。中国人现在的汽车占有率是百分之五六；我国人口多，资源条件差，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上上述国家。因此，还要继续大力发展公共交通、轨道交通，使我们的生活不再继续建立在汽车轱辘上。我国现在的状态是超大型城市太多，人口密度很高。在北京，有车一族的方便是一种与更不方便相比的方便。大家都在路上堵着，花更长的时间去上班，这并不是工业化所追求的结果。我国应当根据自身的资源情况来设计。比如建筑节能，这是一个广义的概念，不是说整个建筑技术、建筑设备都是先进的，就能达到节能的目的。用国际流行的现代化技术建设大楼，其单位面积的能源消耗反而是高的。我们现在看到的许多新大楼的外部结构是全部封闭的，靠什么通风?机器!其实，在很多地方完全可以靠开窗户解决通风。又比如，建筑内的温度也不一定要追求夏冷冬热，造成夏天穿西服、冬天穿T恤的怪现象，这与我国的自然气候是不相适应的。这些都是受错误引导、不顾及中国国情的浪费性消费。提高我国的能源效率，技术上有很多可改进的地方，在消费模式上也需要引导、改进。
抓好需求管理和保障供应
记者：您认为，"十二五"期间我国能源工作的重点是什么?
周大地：能源发展实际上与需求管理和供应保障这两个方面密切相关。"十二五"期间能源工作重点应该放在需求管理上。如果继续让浪费性的需求膨胀，再多的能源也不够使用，更谈不上能源结构优化。所以首先要提高能源的利用率，把需求的增长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前面我们已经谈过，能源效率问题关系到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价值分布，浪费能源发展经济并不意味着在全球产业链中占据优势地位。中国要从一个贫困的国家发展成富有的国家，而这种富有又不能以剥削其他国家为基础，当然，也不能以剥削自己为基础。在今后，我国的发展道路、发展模式都要被重新考虑。能源效率问题既是一个技术问题，也是一个经济问题，还是一个社会问题。
只有在节约能源的基础上才能谈保障供应。我国的能源结构以煤炭为主，石油和天然气匮乏。原煤产量占一次能源的比重超过70%，对煤的依赖性远大于世界其他国家。煤炭效率低、污染重，在生产过程中，还容易产生安全事故，带来很多的负面影响。这个行业中现在能科学安全生产的不到一半。石油增量有限，主要靠进口。我算过，国际石油市场每天涨1美元，中国每天要多掏500万美元。"十二五"期间，甚至今后更长时间，还将会有8%-10%的长期的能源需求量增长，单纯依靠能源扩张是不太可能的，所以要考虑能源产业的优化问题，调整能源结构，加快天然气、水电、核电的发展。
认真解决能源价格改革的问题
记者：产业优化这个话题已经谈论很久了，您认为，它的突破口在哪?
周大地：很多能源行业的效益并不取决于自身的发展，比如煤炭与电力。长期以来，我国对煤炭的生产和销售，实行较为严格的计划控制，让煤、电保持价格上的一致性。现在，煤炭企业开始部分走向市场，就搅乱了煤、电、运的生产运行格局，导致了所谓的"电荒"和"煤荒"。计划电的结果导致市场价格机制的失衡。能源问题不完全是经济结构问题，还有体制机制问题。在"十二五"期间，有很多相关的问题需要被认真讨论，首当其冲是能源价格改革的问题。一个合理的价格形成机制，首先要反映生产商成本，其次是反映真实的国内供需关系。
不仅如此，希望在"十二五"期间，能源相关部门要继续认真落实科学发展观，形成科学的决策机制，把已经讨论成熟的具体事项，一项一项地落实下来。